无题

李商隐

昨夜星辰昨夜风，画楼西畔桂堂东。

身无彩凤双飞翼，心有灵犀一点通。

隔座送钩春酒暖，分曹射覆蜡灯红。

嗟余听鼓应官去，走马兰台类转蓬。

这是一首七律无题，内容似乎是描写一对青年男女，于华美的灯会上初次相遇，却无缘相会，暗伤若干情事。

首联二句是说，昨夜星光灿烂，夜半却又清风习习；可往日相会的西楼、桂堂，却无故地不见了你的踪影。“昨夜”二字点出“往日的幸福”，与“今夜”的“失落”作比。“画楼”、“桂堂”俱是华美的厅堂，恒用以代指富丽的居处，极言往日幽会之所之雅致。今却空荡无人，反衬今日之孤独。

颔联二句是说，你我虽身无彩凤之翼，不能比翼双飞，但你我之心却像灵犀一样，息息相通。“身无”、“心有”，一抑一扬，灵活运笔，妙不可言。

颈联二句回忆往事，进一步抒发对旧情的思念。当年相处时，曾记得共同在宴席上玩送钩、射覆的酒令，在摇曳的灯光下，大家品酒猜拳，红烛高烧，气氛热烈。

尾联二句是说，可叹的是我听到晓鼓声起，就要忙着去官署应差，犹如蓬草之被狂风吹转，身不由己，无法与你会面。“嗟余”乃感叹身世，兼有身世浩叹之情，仕宦类蓬转，飘泊之感顿生。

这首无题诗，从字面上看，似乎每一联都是“无题”诗中惯用的写男女情事的笔调，但细味题旨，无不让人产生联想。它描写的是封建时代知识分子常有的情怀，是一种千古共鸣的情感，因此它能经受住久远的时代考验。

此诗首联以“昨夜星辰”与“昨夜风”起兴，以“画楼西畔桂堂东”具体表现相会的地点，如此良夜、良地、良人，定会有一段佳话。次句忽然跌入“身无彩凤双飞翼”，佳会难再，良人已杳，相隔万里，如此突如其来的相思之苦，却又只能心心相印，一个“通”字，已道尽此情此景此意。三联具体回忆往事，感叹身世，也表明情事之因难再续，此时此地再难寻觅。尾联收束有力，将此事此情此心总括，言尽而不意尽。

此诗语言华丽精致，对仗工整，唱叹有致，美妙至极。但诗中却有“几疑处”：一、“昨夜星辰”是确指吗？如是确指，则与“昨夜风”不相干涉，与“画楼”、“桂堂”亦不相干，此为一疑。二、首句“昨夜星辰”与三句“身无彩凤”不搭界，与“心有灵犀”也不搭界，与颔联二句全不搭界，此二疑。三、三句“身无彩凤”与“心有灵犀”不相干，此三疑。四、尾联全与诗身无关，此四疑。有此四疑，可见首句“昨夜星辰”是虚指，而非实指。如果“昨夜星辰”是虚指，那么，此诗则通篇是以男女情事喻作者所追求的政治生活，以“身无彩凤”喻作者受时局限制，不能自由参与政治生活，以“心有灵犀”喻此心此情与皇帝灵犀相通，此诗则浑然一体。此诗当是为作者入幕后，以华丽之词寄托其政治感慨。

此诗首句中的“昨夜”二字，令人疑窦顿生。它似乎与“今朝”有某种呼应，与“今朝”所经历的一种情事有关，所以诗人从“昨夜”写起，追述“今朝”的感喟。如果诗人是在追忆往昔，则“昨夜”当为“往日”之类词语的代用词，而诗人所要表达的，是往日“画楼”幽会，“桂堂”定情，而今朝却只能于晓鼓声中，走马兰台，其心情之失落，犹之身无彩凤之翼，不能比翼双飞。诗人所要表达的，是往日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的默契，而今朝却只能“嗟余听鼓应官去，走马兰台类转蓬”，此中甘苦，只能自知。

“昨夜星辰昨夜风”，表面看来似乎毫无理性的约束，但仔细玩味，却可发现其中充满机趣。星辰，一物也；风，一物也。一无生命，二无感情，然而，它们却与“昨夜”二字联系起来，并且显得那样和谐自然。这里，“星辰”与“风”，又似乎暗示着两颗心灵的摩擦、相撞。读者的思绪，亦随之飞腾起来。

“画楼西畔桂堂东”，这样美的境界，不知引发了多少人的向往与倾慕。然而，现实却总与理想存在差距，一种惆怅，一种失落，不言自明。

“身无彩凤双飞翼，心有灵犀一点通”，这两句诗，历代相传，几乎成了所有恋人、诗人们钟爱的名句。也许，这正是此诗能于众多的无题诗中，获得“享世传诵”的奥妙所在。

“隔座送钩春酒暖，分曹射覆蜡灯红”，这两句描写的是作者回忆往日的情事，通过“送钩”、“射覆”这两个小游戏，表现了作者与友人们聚会时的欢乐。同时，这两句诗，亦隐喻了作者于兰台（秘书省）的工作，如“射覆”一样，需要猜测。而猜测的结果，亦如“分曹”一样，或然或否，自有定夺。

“嗟余听鼓应官去，走马兰台类转蓬”，最后两句，以“嗟余”领起，有自叹自怜之意，同时，亦有对世道人生的浩叹。“听鼓应官”四字，形象生动，仿佛可以听到那阵阵鼓声，看到那些为应试举子、陈情书生们而鸣响的鼓声。“走马兰台”，形象地说明了作者在兰台的工作状态，如同蓬草被狂风吹转，身不由己，令人十分感慨。

此诗通篇用典，几乎每一句都用了典故，然而，却又不露痕迹，令人几乎感觉不到是在用典，这种境界，亦是十分难得的。此诗之所以千百年来为人传诵，或许，亦正在于此。